下水道:前列腺增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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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新浪微博@成都下水道,成都某三甲醫院的一位率性、真誠、懶惰而痞氣的泌尿外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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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老爸前列腺增生症
2006年正月初五,一大早我從成都出發,驅車300公里回老家為老爸過生日。
老爸曾經是中學校長,60歲退休,性格固執,和他固執的性格相得益彰的是,他對已經成年的子女也喜歡頤指氣使。譬如對我,工作態度、生活方式,都會事無巨細地進行干涉,每年,我們至少會有一次激烈的爭吵。
爭吵影響感情,與老爸單獨相處,情形如同一句歌詞:一對沉默寡言人。
三個多小時的舟車勞頓,順利到家,與父母簡單寒暄了幾句,準備出門去酒樓吃飯,媽媽悄悄把我拉到旁邊:對爸爸好一點。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落在老爸的身上,他的頭髮完全花白了。
70年,蒼痍歲月已經坐成了寧靜淡泊,剎那間我的心在隱隱作痛,我笑著對老爸嘀咕:我幫你梳頭。
用一把斷齒的小木梳,我小心翼翼地幫老爸梳理頭髮,不允許有一絲凌亂散落下來遮住他那雙依然睿智的雙眼。
頭髮梳完了,老爸說:「我再去上趟衛生間。」
媽媽對著我抱怨:「不曉得怎麼回事,你爸爸最近一年多老是想屙尿,每天晚上起夜5、6次,搞得我都睡不好。」
我的腦海里飛快的拂過一個疾病名詞:前列腺增生症。
我詢問從衛生間里出來的老爸:「除了尿頻、起夜,還有啥子不舒服?」
老爸似乎很無所謂:「沒有關係,屙尿有點費力,在衛生間多花點時間而已。」
我斬釘截鐵的告訴老爸:「你不是寒磣專門修理下水道的你的兒子麼,這是我管轄的專業,是病,得治,生日宴結束後我帶你去縣醫院看看,必須的。」
老爸笑意盈盈:「那就去吧。」
生日宴很溫馨,思維有點遺憾的是,家裡人除了我以外,都不喝酒。
老爸善解人意:「兒子,我陪你喝一點。」
老爸很精神,如一抹翠綠,從陳年舊月綠到2006年的新春料峭。但生日宴的兩小時里,老爸又去了兩次衛生間。
生日宴結束,我帶老爸去了縣醫院。
首次藥物治療
春節期間的縣醫院門診部沒有幾個病人,也沒有泌尿外科專科門診,我掛了一個普通外科號,接診的是一位年輕醫生,我自我介紹:「我也是醫生,想為我爸做一些檢查。」
年輕醫生很客氣:「老師,你親自為老人家看吧。」
得先作指檢吧,我突然覺得好尷尬,叫老爸脫了褲子,我戴上指套,從肛門裡面伸進去,估計他不會同意。
果然他不同意,甚至有些憤怒:「你對我做這個檢查,成何體統?」
只好去做了一個泌尿系彩超檢查,彩超結果提示:前列腺增生症,前列腺中葉向膀胱內突出。
得到比較明確的診斷結果之後,我到大街上的藥房買了必須用到的藥,與老爸一起回家,在客廳里鋪開一張白紙,一邊繪圖一邊講解,圖文並茂的為老爸科普前列腺增生症的基本知識。
前列腺增生症是老年男性最常見的疾病,發病的具體機制不是很明確,就一個特定的器官而言,細胞的數目及器官的體積取決於細胞增生與細胞死亡之間的平衡,器官體積的增大不僅僅是因為細胞增生的增加,也可能是細胞死亡的減少,有點像解放戰爭時的共產黨的解放軍與國民黨的國軍,解放軍勢如破竹,國軍節節敗退,國軍拉壯丁也彌補不了日益減退的兵力,於是解放軍就增生了。
老爸抬起頭問我:「有沒有辦法預防呢?」
我開始插科打諢:「當然可以,泌尿外科專家曾經對清朝的太監老人作了一個調查,發現他們的前列腺幾乎完全不能觸及,所以青春期前被閹割是不會前列腺增生的,但老爸你早早去把那玩意切除了,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老爸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是不是你以後也要前列腺增生呢?」
我很堅決:「你的遺傳基因決定了,那是肯定的!」
67歲的舅舅也饒有興趣的在旁邊傾聽,舅舅說他兩年前住院時就發現前列腺增生,但沒有任何症状。
我對舅舅解釋:「前列腺增生症是一種進行性的良性增生過程,症状因人而異,只有少數前列腺增生病人出現尿瀦留、腎功能不全、膀胱結石等併發症,你屬於大多數,現在不需要特殊處理,觀察等待是最合適的方式,老爸運氣不好,都嚴重影響生活質量了,必須用藥物控制。」
老爸使用的藥物是保列治(非那雄胺)5mg,每天一粒,及哈樂(鹽酸坦索羅辛)0.2mg,每晚睡前服用一粒。聯合治療在減低前列腺增生臨床進展風險方面優於任何一種單獨藥物治療,可以減低病人急性尿瀦留及需要手術切除前列腺的可能。
真的是立竿見影,翌日老爸興高采烈的告訴我,尿線比以前粗一些了,起夜次數從5-6次減低到3次。
從此,保列治及哈樂成了老爸床頭櫃的必備藥品。
準備手術
起初三年,老爸的症状改善良好,到了2009年,他的症状突然出現了反覆,藥物治療基本無效,排尿變得淋漓不盡,起夜更加頻繁,差不多每小時都要起來一次。
老爸把他在縣醫院的檢查結果發給我了,前列腺增生症、殘餘尿大於50ml、左腎輕度積水。麻煩啊,前列腺比三年前更大。
我在電話里仔細詢問老爸近三年的治療經過,問他有沒有停過保列治及哈樂,他一直否認,我反覆誘導,他總算承認了,已經停用保列治一年了,他研究了保列治的說明書,副作用太大。
我窮追不捨:「什麼副作用啊?」
我聽得出老爸在電話里的無奈,隱晦的問:「是不是那個不行了?」
那個,指的是性功能,服用保列治的病人有8.1%出現陽痿,6.4%出現性慾減退,估計把性功能障礙完全歸咎於保列治了。
老爸色厲內荏的呵斥我:「你狗日的小聲點嘛。」
其實長期服用保列治的前列腺增生症病人,半年後可以縮小前列腺體積20-30%,停藥後,前列腺迅速恢復到服藥前的水平,然後前列腺又開始逐漸增大。
我與科室的同事商量,大家的意見一致,為老爸行微創手術,即經尿道前列腺電切術。
前列腺的手術指征是,1:反覆尿瀦留(至少在一次拔出尿管後不能排尿或兩次尿瀦留);2:殘餘尿大於50ml;3:反覆血尿及泌尿道感染;4:繼發膀胱結石及上尿路積水。符合其中任何一條都應該建議手術治療。
老爸憂心忡忡:「真要做手術啊?」
我的態度很堅決:「是生活質量重要還是那個重要?」。
老爸還是有兩刷子的:「那個也是生活質量的一部分。」
幾次與老爸交流的結果,他同意手術治療,但提出的附加條件讓我很難辦,他不能來成都,因為縣醫院有微創手術的技術水平,縣社保局拒絕為老爸出具異地就醫的證明。
老一輩都很節約,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話,我信誓旦旦的承諾負擔他的全部醫療費用,他倒是劈頭蓋臉對我一頓痛罵:「你龜兒子就是大手大腳搞慣了,敗家子。」
怎麼辦?我與科室即將退休的閆老師商量,我與閆老師一起回我的老家,由閆老師操刀,為我老爸施行手術。
趕緊與縣醫院的泌尿外科主任聯繫,主任說他們的機器是國產沈大的普通電切機,硬體及軟體指標都遠遠遜色於我所在的醫院。
老閆雖然大我近20歲,卻是我的忘年之交,再過半年就要退休了,我曾經數次向科室建議,在泌尿外科醫生辦公室設一塊「閻教授退休倒計時牌」,每天上班都可以看到譬如「離閆教授正式下課還有199天」的字樣,於是大家倍加珍惜與老老師相處的日子,至少以後出去吃飯,不會再喊閆老師買單了。
閆老師提議,去醫院手術室賄賂器械組護士,周末將奧林巴斯電漿雙極電切機偷出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去把我老爸的手術做了,機器及時送回手術室,即使東窗事發,他來承擔責任,反正都要退休了,受個處分,無所謂。
再次選擇藥物治療
一切準備就緒,老爸突然反悔了:「我重新嚴格口服保列治及哈樂,實在不行再做手術。」
我了解老爸的固執,越是興師動眾,越會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他堅持服藥兩個月後,症状總算得到了控制,殘餘尿20ml、左腎積水消失,老爸的治療過程給了我啟迪,非到萬不得已時,前列腺增生症的病人還是選擇藥物治療為佳。
教授的前列腺增生症
十年前,理工大學的趙教授因為前列腺增生症住進了我的病床。
趙教授前後出現了十幾次急性尿瀦留,每次必須通過導尿來解決排尿問題,最近一次,安置導尿管,口服保列治及哈樂5天後拔管,上午拔管下午再次出現急性尿瀦留,導尿管又重新安上了。
手術成為一種必須。
麻煩的是,除了前列腺增生以外,趙教授合併嚴重的冠心病及慢支、肺氣腫,為了安全,我建議教授行恥骨上膀胱造瘺,教授拒絕,他希望生命的倒計時階段繼續鴻軒鳳翥,腰間隨時吊一個尿袋子實在有礙儒雅形象,他叫上他的三個子女,很莊重的簽了一份契約,大意是無論經尿道前列腺電切的術中、術後出現任何問題,均應對我心存感激,絕不能找我麻煩。
經尿道前列腺電切術(TURP)已經成為前列腺增生症手術的金標準,TURP對患者手術打擊小、術後病人恢復快且具有「微創」特點,是前列腺增生症的首選術式。
將電切鏡置人膀胱,然後順序切除前列腺各葉,優點像刨蘿卜絲,一絲一絲的刨下,蘿卜就逐漸表小了,不同之處在於,切除前列腺是從蘿卜中心開始的反向刨,有經驗的泌尿外科醫生幾乎能夠切除前列腺的所有腺體組織直到前列腺包膜,被壓迫變狹窄的前列腺尿道部術後變寬敞了,排尿不再困難了,效果立竿見影。
我忐忑不安的上台,電切鏡置入之後,發現趙教授的前列腺比彩超提示的更大,尿道前列腺部被拉得太長了,我根本不能在1個小時之內完成手術,2~3個小時的手術,教授的身體絕對承受不起,當機立斷的改為開放手術,恥骨上經膀胱前列腺切除術,45分鐘搞定。
恥骨上經膀胱前列腺切除術是TURP廣泛開展以前最常用的開放性手術方式,需要經下腹部切開膀胱,用手剜除前列腺,創傷較大,兩害相權取其輕,綜合趙教授的特殊情況,我不得已而為之。
手術後的趙教授恢復順利,三年後趙教授因為心衰去世了,他的子女辦完喪事後的第二天來醫院找到我,執意送我一瓶珍藏了20年的五糧液,這是教授彌留之際的囑託,感謝下醫生,讓他有尊嚴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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